守株待羊

　　“……好的，那先这样。”

　　塔矢到天台上接了个电话，刚挂断就听到他走前还一片昏昏欲睡的大厅骤然爆发出一阵喧闹，他满眼茫然地看问正靠在栏杆上抽烟的绪方，后者见状，好心为他答疑，“进藤跟和谷来了。”

　　“是吗?”塔矢略感意外，他昨天没听进藤说起今天要来这边，正准备回到大厅，就听到某个熟悉的名字突然被提起，“进藤老师有女朋友了吗?”

　　塔矢的脚不自觉地停在了原地。

　　双方拉扯几番，进藤寡不敌众，很快放弃了挣扎，“我有对象了!”

　　理所当然的又是一阵哗然，然后就是七嘴八舌的“什么时候的事?”“她也是棋手吗?”“是什么类型的?”

　　进藤直接跳过了前两个问题，“不熟的时候很高冷，熟了发现是傲娇。”

　　“好不好看?当然了!”

　　“看上去又低调又谦虚，但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完全我行我素，自尊心强到爆炸，不过……确实很专注，很厉害。”

　　“看来你男朋友也是你事业粉啊。”

　　塔矢不知不觉勾起的唇角放平了，他像是才想起还有一个人的存在，缓慢扭头看向角落的绪方。后者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，两人目光相交，绪方被他的如临大敌逗乐，足足笑了有半分钟。

　　直到塔矢险些崩不住表情，他才大发慈悲地宣布答案，“休息室那天，我看到了。”

　　难怪那时就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奇怪，塔矢心想“果然”，表面姑且沉住了气，“……是吗?”

　　绪方对塔矢的警惕眼神视而不见，“不用紧张，你们不对外公开是对的，但老师和师母那边，还是不要让他们从外人那里听到，你觉得呢?”

　　大厅那边仍吵吵嚷嚷，天台上却寂静无声，仿佛有一面无形的墙隔开了两个世界。塔矢从这句话中听出了某种暗示，他心念直转，飞快权衡利弊后果断选择了拉拢，“这件事上，师兄一定会站在我这边吧?”

　　绪方冲他抬了一下拿烟的手，算是默认。

　　“谢谢。”塔矢接收到好意提醒，想了想，投桃报李道，“——这件事我大抵插不上话，但当绪方先生需要请婚假或产假的时候，我应该能帮上忙。”

　　绪方惊奇地看着他，又发出一阵闷笑，“放心，近期应该不用。”

　　这话听上去就有问题，塔矢在“假装没听到”和“发扬同门爱”之间犹豫了一下，还是试探着问，“有什么问题吗?”

　　“老生常谈呗，工作、事业、生活……”

　　绪方有个交往多年的女友不是秘密，塔矢曾听卢原蜻蜓点水地提过一两句，也偶尔听到母亲向父亲念叨些“他怎么还不结婚”之类的话，不过这位师兄早已出师，在他面前也从来一副成熟前辈的派头，这还是第一次向他袒露出私生活的隐秘一角。

　　绪方开了个头就停下来，大概还在整理措辞，好死不死地，大厅内正好传来某位女学员的声音，因天台上没人说话显得尤为清晰，“不会觉得她太专注事业，冷落了你吗?”

　　“不会啊，不如说，我喜欢工作时候的他。”

　　此起彼伏的起哄声中，绪方眯了下眼，捏腔拿调地说，“不愧是粉丝。”

　　一时之间，塔矢居然无言以对。

　　被这一打岔，绪方肉眼可见地没了谈话欲望，他将烟头按熄扔进垃圾桶，又恢复成了以往那个稳重老练的前辈形象，留下一句“先走了”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。

　　会场里的动静逐渐平息，又逐渐响起了一种新的喧闹，塔矢在天台上多等了一会儿才回到会场，果然看到大厅里多了很多客人，大多是带着孩子的家长，三三两两地几乎围满了每个桌子。塔矢今天原本只需要值上午场，绪方已经来接下半场，不过看这架势干脆也找了个地方坐下，很快有人认出了他，惊喜万分地请教了起来。

　　这一忙就是一个下午，等送走最后一位客人，塔矢活动一下肩颈，正好看到前方桌子上坐着伊角，和谷站在旁边弯腰跟他说些什么，然后两人一起抬头，闷闷地笑了起来。

　　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，巨大的落地窗前，进藤一脸轻松的笑意，跟一个长发飘飘的年轻女生说话。

　　塔矢心脏先于大脑地“咯噔”了一下。

　　理智慢半拍地回归后，塔矢看清了那位女生一身简洁大方的商务套装，手里拿个相机，胸前还挂着“工作人员”的标牌，他按理不应想歪，但和谷伊角反应在前，塔矢几乎一瞬间有了联想——新闻专业，报社实习，进藤那位青梅竹马的前女友。

　　就算是，他们也已经分手了——韩国回来时，进藤就明确表示过这点。和平分手的话，几年过去大概也做回朋友，在工作现场偶遇时闲聊几句也无可厚非。虽然进藤今天突然出现在这里很奇怪，但应该不是冲着她来，毕竟真有什么想法，平时那么多私下聚会的机会，没道理非挑着他在的场合眉来眼去。

　　塔矢很冷静，很理智，脑中是一条接一条飞速滚动的分析，但眼睛却毫无移开的打算，仍死死地钉在那两人身上。

　　好在没过多久，女生挥挥手走了，进藤一回身，正正对上塔矢的视线，他立刻眼睛一亮，几步走过来，小声抱怨着，“我中午就来了，没看到你。”

　　他明明到了身边，塔矢反倒扭头去研究棋盘上的花纹了，“那会儿出去接电话。”

　　“今天来咨询的人好多，我也被院生那边拉去帮忙了，刚刚才结束，过来时你面前还有四五个人呢。”

　　“是吗。”

　　平平无奇的一段对话，进藤却沉默下来，塔矢能感觉到有视线在自己身上来回打量，他在这段安静中产生了些微的焦躁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善，正想说点什么掩饰一下，进藤却又一派如常地开口了，“等你的时候，我碰到了一个朋友。”

　　“嗯。”

　　“她叫藤崎。是我小学初中的同学，对了，你还见过她，记得吗?她也是围棋社的。”

　　“嗯。”

　　“她大学学新闻，前两年在报社实习过，今天来活动上拍照，正好碰上，就聊了几句。”

　　“嗯。”

　　被三连“嗯”后，进藤若有所思地看着塔矢始终没有转过来的侧脸，干脆拖了张凳子过来在塔矢身边坐下，面朝前方，压低声音说，“我没跟她交往过。”

　　“……”

　　“佐藤先生误会了，那段时间她遇到点麻烦，我算是帮了点小忙吧。我跟她就是朋友，没别的。”

　　塔矢总算肯露正脸了，还偏要明知故问，“为什么跟我说这些?”

　　“不为什么，”进藤没扭头，只暗暗递过来一个眼神，琥珀色的眼珠被夕阳染上一层薄薄的柔光，眉眼弯弯地说，“也许有人想知道呢?”

　　塔矢的手指突然抽动了一下。

　　又来了，那种不熟悉的，先于理智的，近乎身体本能的反应。

　　明明已经是数九寒天，胸口却满是汹涌鼓胀的热流，伴随着擂鼓般的心跳，与血液一同流遍全身，他好像一下有了无限的力量，也催生出无限的欲望，想靠近、想触碰、想掌控……

　　塔矢下意识地伸出手——

　　“妈妈，我下周一就可以开始上课吗?”

　　“没有哦，我们要先去学校办手续……哎呀，不好意思!”

　　一对母子经过时，不小心撞到了塔矢面前的桌子，棋盘上没来得及收起的棋子顿时哗啦啦地掉了一地。塔矢两人赶紧站起来，确认母子二人没有受伤后，塔矢便说，“没关系，我们收拾就可以了。”

　　送走这对再三道谢的母子，塔矢和进藤蹲在地上捡棋子，手指在同一颗子上碰到时，两人对视一眼，一起笑了起来。

　　“说起来，我今天也遇到一个幼儿园同学。”

　　“哦?”

　　“她说是我的事业粉。”

　　“哦——”进藤毫不意外，伸手去够角落里最后几颗，“不奇怪吧，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，你这种工作狂，吸引的当然也是事业粉……”

　　“你也是吗?”

　　“哈?”

　　“喜欢我工作的样子。”

　　进藤用了三秒反应过来，脸迅速地红了。

　　“你听到了?那还问!”他恼羞成怒地举起拳头，“想吵架吗?”

　　“不。”塔矢镇定自若地将他的拳头拉下来，摊开，收走那几颗黑子，与自己手中的棋子一起放回棋盒。

　　“我是想，你喜欢这种类型，真是太好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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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彩蛋：

　　情人节的前一天，卢原八段官宣订婚。

　　正好轮到他的专题，正好赶上这个日子，报社派来的记者当然不会放过这个话题，特意留了时间来搞事，“卢原老师曾经提到过理想型是‘长发、温柔居家、喜欢围棋’，所以未婚妻果然是这种类型吗?”

　　“完全不一样。”

　　卢原满脸止都止不住的笑意，全身上下洋溢着粉红泡泡，不管说什么都像在秀恩爱，“她初中开始就是短发，活力充沛得很，平时简直像个假小子，对围棋更是一窍不通。”

　　主持人说，“完全是相反的嘛!”

　　“对啊，不过喜欢的类型、标准这些东西都是给不喜欢的人准备的吧，”卢原两手一摊，无奈地说，“反正现在就是PIAPIA打脸。”

　　主持人被逗笑，她真的很喜欢卢原这种自带笑果的人，“下一位受访者是塔矢十段，请给他提一个问题吧。”

　　被荷尔蒙和采访氛围影响的卢原没有辜负主持人的期待，果断选择了撕伞。走出演播室大脑降温后，第一时间给塔矢打电话，“对不起啊小亮……”

　　有了心里准备，塔矢在看到卢原的问题vcr时，内心毫无波动。

　　“小亮，你的理想型是什么?”

　　想了想，塔矢慢慢地说，“我以前没想过这个，因为觉得把人贴标签是一件很无聊的事。”

　　又来了——在场所有工作人员脑海中都浮现出这三个大字。

　　没想过，无所谓，都可以……现在居然还进化出了“好无聊”，塔矢十段的糊弄大法，今天也毫不意外地上线了呢。

　　站在门口的秘书松了口气，这个回答很有塔矢亮的风格，提前审核vcr时他就说了，这种问题完全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……

　　甚至连主持人也毫无继续挖掘的欲望，默默翻了一页手卡，准备开启下一个话题。

　　塔矢却又开口了，他在众目睽睽之下，满屋镜头之前，轻松、平静、淡定地说——

　　“但如果一定要有一个定义，我喜欢的人就是我的理想型。”

　　这是塔矢最后一次在媒体上回答感情方面的问题，大部分粉丝认为“只是平常表述，不用过度解读”，但在某个特定群体中，这句最后的，由他本人特意加上，和他以往种种敷衍发言形成鲜明对比的话俨然成为了镇圈之锤，又名“恋爱宣告”。